许礴倒是显得十分坦然，直把她带出大内，路上半句话也没说。大约在走到州桥的时候，他才开了口，问她：“事情水落石出了？”
“嗯。”青菀点头，“麻烦王爷这么久。”
许礴看着她，不问事情的头尾，约莫也知道她不大想说。他吸了口气，又换掉话题，问她：“在紫宸殿呆得还习惯？”
青菀微抬头，看他一眼，“做些杂使的活计，没什么难的。”
许礴又问：“以后的打算呢？”
青菀忽而笑了一下，一直凝聚的微沉气氛轻快些起来。她说：“王爷知道的，咱们这样的人，能有什么打算？这辈子也就被人摆布了，跟这个主子随那个主子。跟淑妃娘娘没什么不好的，就是怕她又顾念起奴才的前程，要引了给皇上。”
她说得轻松，然到最后那话音里仍是有股子酸意。许礴蹙蹙眉，看着她道：“你且再耐心些日子，等我……”
下头的话没说，青菀抬起头来直看住他。等他做什么呢，等他救她么？这说至一半的话，却叫青菀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些希望来。然这希望是什么，一时也分辨不清。按她的心思，早就没了想得自由的渴望，觉得在哪里都一样。
她又垂下头来，拉扯裙面，没再说话。
马车赶得快，到了誉王府直入监牢。那药材商是个命硬的，受了这么久的折磨，还活着。虽已是人鬼不分的样子，却还是头脑清醒的一个正常人。他瞧见青菀来，还轻浮地笑了一声，说：“是那个小师父，还俗了？不好看。”
青菀眯眼盯他，看他受了那么多的酷刑，并不觉得同情。他面上倜傥，却毁了那么多人，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。这近两年的折磨，对于他犯下的恶事，实在是够得上的。她这回是来看着他死的，不管怎样一种惨象，她都要看下去。
她看他在监牢里受极刑，砍手剁脚、炮烙剥皮，惨叫声不绝于耳，眉心蹙成一个极大的疙瘩。她心里多半是恨，却也有一丝温软。这温软是给净虚的，那个叫这个男人毁了的女人。如果不是他，净虚大约就会是一个心思纯净佛法高深的僧人。而人生，没有如果。
她立在他面前，问他：“你爱过她吗？”
一个女人，从十二岁开始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他，无有尊严，只有卑微的一点祈盼。说起来可怜，也可恨。可在这个男人眼里，当真半点真心也没动过？他哪怕牺牲妻儿性命，也咬死口不说出实情，到底是出于对净虚的爱，还是不过想给自己留□□面？
药材商听她问出这个问题，眼神瞬时一滞，然颤抖着面孔并未说出半句话来。而后一声凄厉的惨叫，在这监牢里送了性命。
青菀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，眸子灌冰，血水淌到她脚下，染红白底布鞋。这事了结了，而那爱与不爱的话，已然不重要了。
她转身出监牢，上马车，坐下来闭上眼睛埋首缩起身子。许礴在她身侧，抬手抚上她的背，缓慢地帮她抚顺心情。青菀趴了一阵错动身子，忽而把脸侧贴在许礴的大腿上。她目光微滞，看着随马车晃动起来的窗帘字，絮絮叨叨开始说话。
她说，“净虚师父十二岁就跟了他，一心一意，也为他丧尽天良，可到头来不过是一件玩物……你说这个世道的女人算什么呢，没有男人活不下去，可有了男人，就能活下去么……你说活着这么累，死了是不是就轻松了……”
听她说到死，许礴放在她背上的手忽而一滞，心里揪揪缕缕生出疼意。半晌，他的手又动起来，嘴上说：“死了也轻松不了，不如活着。”
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？可偏偏叫青菀不自觉生出了笑意，嘴角一弯。她从他身上爬起来，侧头看向窗外。窗帘翻动，天边染了红，已是傍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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